(本文来自鸟嘴医生,系其在成都富士康工作时所做的关于工人工作、生活状况的调研)
本人是一位刚毕业的技校生,暑假两个月没事干,在某位同学的推荐下,与一位中介招聘人取得了联系,然后便前往了成都郫县富士康旁边的中介门店。
7月16日下午两点左右,我也顺利的到达了他(中介)所在的门店。他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比如年龄,准备做多久之类的话,然后就带我去面试。
下午3点半的样子,派遣工(也就是临时工。)在富士康的招聘培训中心门口集合,准备面试。当时排队的人大约有40多人,男女比例大致相当。年龄都18到20岁居多,因为很多都是暑假工。甚至还有一位年龄超过52岁的老阿姨。然后按流程面试,填表,体检,面试这些流程下来,时间差不多到了5点的样子。然后坐厂车去工业园(也就是以后上班的地方),准备签合同(电子合同和纸质合同),最后就是等分配岗位,领取工衣厂牌以及办理宿舍入住。这些弄完差不多就到了8点半左右。
第二天正式上班,而且还分配的是夜班。下午7点50准备测体温,过安检。手机是不允许带进车间的,就连衣服裤子上面一点带铁的东西都不允许进车间,进车间可以带一个透明的塑料瓶子(喝水用)以及一串钥匙。
流水线的工作岗位分为很多种,分在不同的区域。包括产品的组装,测试,清洁以及最后的包装。流水线上的岗位都不需要太高的文化水平,也不需要长时间的工作才能熟练。基本都只是需要1到2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掌握。大部分岗位对体力没有太高的要求,但个别岗位是站岗。大部分派遣工需要长时间连续而繁琐的工作,派遣工的交谈与开小差被严格禁止(等管理人员走了,也是可以交谈的)。
工作时间是从晚上8点10分到第二天早上7点10分,中间有一个小时吃饭,然后每干两小时就有10分钟休息。虽然说是8小时工作时间的,其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算加班。因为按正常8小时上班一个月只有2000块钱,想挣高工资只能加班。工作时间长,工资又低,很难实现“8小时工作,8小时休息,8小时给自己。”工作的压力虽然没有过大,但也绝对不是轻松的工作。工资对于派遣工是按日结算,大部分时间是每小时14元,少数需要更多人手的时间则会提高到16或17元,如果每天扣去吃住也才100块钱一天,如果干满一个月可以拿1000块钱的返费。
工厂管理方面
管理层级大致如下:派遣工-普工-全技员-线长-科长-经理(我没有见过。)
日常管理:8点正式上班,8点10分正式开线,早上8点准时点名开早会,说一些上班下班要打卡,要按流程做工,如果出现问题了我也是要扣工资的,今天要做多少的产量之类的话。中间有10分钟不算工作时间,也就是半于10分钟。虽然10分钟不算多,但是对工厂来说却不少。一天8小时的工资就92,一小时的工资就是11.5,10分钟的工资就是2块钱。一个月干26天,一个月就相当于50块钱,更何况成都富士康有好几万员工,这些钱就进了资本家的腰包。
请假方面:上厕所或喝水一般都没有明确规定时间,你要去上厕所或者喝水必须得找人顶你的班,否则就会堆积产量,但是一般情况你找个人帮你顶班都会有人来。如果你要请假,线长还不一定批假,就算批假还要扣92块钱。(一天的基础工资)
工人与管理员:一条生产线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大事就不会闹的关系僵化。
企业文化:在我刚入职时,他们就给我们灌输一种要服从管理,听从安排之类的价值观。不服从管理者,最高面临开除处罚。
那些老员工经常告诉我,不要去惹那些干部(指的是管理阶层的人,如科长,线长以及全技员)。他们说让你下早班你就只有下早班(八小时工作日,周末不加班,想挣高工资只能靠加班,否则只能拿2000的底薪)。而且你要把那些干部维护(关系)好些,这样你就有可能当上一个小官(指的是全技员)。管理我的那位全技员,他跟我们说话也很客气,很好相处。就连他自己都说,他当时为了当这个全技员都送了不少的礼,才当成了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师爷的一句话,很多人想跪都还没有门路。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叫情商高,用我的话来说那叫舔狗,马列毛主义的话来讲那叫工贼。似乎自己当舔狗,当工贼不满意,还要教别人当舔狗,当工贼。
除了这些,工人有时候因为工作没有做好或者防护没有做到好。如某个工序没有做好或者衣服没有穿整洁,口罩没有戴好啊之类的。就会有人专门(一般都是线长以上的管理阶层)来警告你,搞不好就会记一次处分和写检讨书。
工厂员工抽样调研:我所接触的大部分工人都是派遣工,少数为签订了合同的正式工。男性与女性所占比例大致相同,但有不同的分工。总体来说,派遣工大都没有将此项工作作为自己长期的规划,因此没有对于工资和工作环境的意见。我也大致的了解了几位在我身边工作的背景与以及对当今社会的感想。
第一位自称是来自成都市刚毕业的高中生,跟我一样也是派遣工,他比我后来几天,想通过打2个月的暑假工赚一点钱给自己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大学期间用,当我问他成都的发展怎么样?他说到,现在成都发展越来越不行了,工资是真的低,消费也特别高。而且房价还在一直飙升,老百姓压根就买不起房子。只是告诉我,我们的未来越来越没有希望,买房买车娶老婆完全就是痴人说梦,现在很多人连活着都费劲。在成都你一个月能拿4500的工资,你都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人了,老板是越来越抠,工资不会给你发太多。但当我问他你是如何看待如今社会的管理模式(生产关系)的时候,他只是回答了我四个字,官逼民反。然后又说了一句,斗地主,分田地。
第二位自称是来自雅安市某个小县城,也是派遣工,据他自己所说,他父母就在雅安市做生意,技校读了2年,自己不想读书了,就选择出来打工了。他自己对未来没有太大的规划,之前还做过快递员。干快递要比工厂的工作要辛苦的多,但工资也高,不过经过我的计算,快递公司的高工资是通过延长工作时间带来的,而且有时候工资不一定按时发,单位时长的工资并没有高出工厂太多。谈话期间,我看见他脚上的鞋子都是价值1000多的AJ,他自己说是前几个月自己干快递挣的钱买的。他自己也说,干到合同到期,就回本地发展。可以想象,这项工作并不是他长期的打算,他要么回老家学一门技术,要么跟父母做生意。当我问他为什么对未来没有规划的问题时,他回答道。这几年钱是越来越不好挣了,做生意的很多都垮台(破产的意思)了,打工了,工资又低。对未来是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混一天是一天。
第三位和第四位,都跟我是同一条线上的。所以我对他们两位了解的较多。第三位是一位老阿姨,自称是达州市人,年龄48岁,正式工,7年的工龄。据他所说,自己的子女的已经在上班了,他的老伴在开三轮拉客人。他儿子也还没有结婚,车和房都还没有买,所以才进厂打工,一方面是解决养老的问题(正式工有社保),另外一方面挣点钱希望给儿子减轻一点负担。可以想象,这项工作她不得不干长期。但当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择。
在工厂里面干啊,完全可以到一个餐馆里面干活啊。她回答到,像我这样的老婆婆没得啥子技术,很多餐馆工资低,而且时间还长(工作时间),一天13个小时,虽然有时候好耍,但是忙的时候又特别忙,太恼火了,不去餐馆里面干。而且工资跟工厂这里差不多,而且密馆又没有社保。你在餐馆里面干活,有时候想偷个懒,老板都要把你这支那支(意思就说,不能让你闲着),天天还要受气。我宁愿进工厂都不愿意去餐馆上班。我年龄也这么大了,能活一天是一天。
第四位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自称年龄28岁,未婚,年轻的时候,就不读书了,跑出去打工,靠自己父母一点关系才当上了全技员(基础管理员)。他每天的工作就填一下表,教一下新员工工作,平时不干活。一个月工资都比正式工高800左右。自己的年龄快30了,还没有女朋友,父母都一直催婚,他自己也很着急。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别的事干?天天在工厂你压根就接触不到太多的人,谈朋友就更难了。他回答到,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太多的书,自己文凭,技术啥都没有,只能选择进厂。一个月4到5千的工资,还有社保,比外面的工资高得多了。最后他表示,现在物价是越来越高,自己不吃不喝要花20年的时间才能在成都买到房。他自己对未来很迷茫,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规划。当我问他如何看待当今社会的管理模式。他回答到,如果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指的是生产产品出了差错),我们(指的是管理阶层)天天挨骂,运气只是写检讨,运气差还要罚款,没办法,谁叫他们是老板啊,像我们这些人,只有苦一辈子了。
由此可以看出这几个问题:
1,阶级矛盾虽然本质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但在表面上表现为管理阶层与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因为你压根就看不到资本家他人。
2,我所在调查的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意识到了自己被剥削,被压榨。意识形态已经在慢慢的左转,虽并不深刻,但这是好事,只是需要好好的引导即可。
3,如今社会的物价上涨,工资又低,生活成本增高,导致他们生活更加贫困,也预示着阶级矛盾在不断的上升。
4,工人与工人之间是很团结的,基本上你询问他们,他们都会告诉你,甚至教你如何摸鱼偷懒。
5,管理阶层与资产阶级的矛盾虽然有冲突,但是待遇要比工人好一点点,而且基本不参与劳动或很少参与劳动。这也就表明了,管理阶层的动摇性,一方面怕资本家,另外一方面怕工人。让他们两头为难,一直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
6,资本家为了分化工人阶级的团结性,于是拿出了企业文化这张大牌。一般都是一些服从管理,奋斗努力有用论以及奴性文化。但是这一点已经被大部分工人识破了(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工人)。
7.一部分工人(指中年人)因为家庭原因,如小孩读书,养家糊口等原因不得不去工厂出卖劳动力,导致他们兢兢业业不敢造次,虽然思想上很反对资本家,但是,由于家庭重担,不得不让他们老实。另外一部分工人(指的一些年轻人),刚出生社会不久,没有家庭原因等压力,也就不怕什么(如管理阶层),就算遇到那些管理阶层的人,也不怕事。无论是思维方面还是行动方面都要比另外一方面的工人(指有家庭重担的工人)更具有革命性。
8.从劳动的报酬来看,相比其他需要一定技术的劳动、以及在建筑工地等更为辛苦的劳动,这样临时工的体力劳动的报酬显然是体力劳动中最低的;尽管如此,与同样的较低的脑力劳动等相比,也并没有明显的差距。这说明了脑体差异在慢慢的缩小,走向统一。
9,从工作环境来看,虽然体力劳动者在身体上肯定更为辛苦,但我所在的这家正规中介公司基本遵守了八小时工作制,即使加班也会遵守劳动法给付加班费,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而另一些中介公司则会利用信息的不对等而用极低的待遇并要求较低的工资。而脑力劳动中则有一大部分公司受加班文化影响,对工人造成极大的损伤,总的来说,由于对于劳动者的信息差的减少,两者在这方面也正在趋向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