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16年，北京就曾出台相关规定，对网约车营运司机和车辆都有明确要求。近年来，监管部门也多次强调，清退不合规车辆和人员。记者近日调查发现，大量租车公司仍在暗中违规办理网约车司机业务，并逃避监管处罚，由此还引发了各类矛盾和纠纷。
签约“踩坑”，押金难退
这是网约车司机乐师傅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去年8月，因生病的母亲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34岁的乐师傅情急之下到招聘网站投简历。看到北京有公司在招聘网约车司机，月薪一两万。简单考虑之后，他随即从江西老家来到了北京。
乐师傅：“去年我母亲摔了一跤，已经把家里老底花光了。通过58同城看到招聘网约车司机，承诺一个月最低赚1万2~1万5。我买的8月29日的火车票，他们公司的人开车到北京西站去接的我，然后直接到了他们公司。”
乐师傅和所租车辆/受访者供图
在位于朝阳区十八里店乡的北京通盈汽车租赁公司，乐师傅提供了身份证和驾驶证，分三笔凑够了1万元的押金，并和公司签订了一份租车合同。当天，他就异常顺利地成了一名北京网约车司机。
乐师傅：“他直接给我注册了一个阳光车主的账号，收取了我1万块钱的押金。他给我写的租赁合同上是一年，我说怎么是租赁合同，他说这个无所谓的，跟招聘合同是一样的。他说他们有网约车运营证，这些东西是合规的。”
乐师傅的第一笔押金收据/受访者供图
乐师傅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二点才收工，忙活一个月，刨去油费、车辆租金、吃饭等必要开销，赚的钱远低于当时承诺的1万多块。更令他不安的是，路上总有执法人员查车，公司却从来没有给他车辆的合法营运证件。今年1月，乐师傅有了退车的念头。
乐师傅：“基本上每天工作大概要达到16~17个小时，一个月流水大概是1万6~1万8之间，车辆租金是6900多块钱，油钱接近3000块钱，真的太累了。后来他老是给我发哪里查车，我感觉不对劲，越跑心里越没底，所以我不想做了。1月7日去退车，开始都挺和气的，等到我把车钥匙、租赁合同给他们以后，他说这个押金现在没法退，说我的租赁时间没到，违约了。”
有驾驶证就能开网约车？
根据2016年12月发布的《北京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实施细则》，在北京从事网约车业务的司机，应当具有本市户籍，且满足经过指定考试机构考试合格等要求；车辆使用性质要登记为“预约出租客运”，行驶里程达到60万千米时强制报废，没达到60万千米但使用年限达到8年时，退出网约车运营。
记者在路上随机采访了20多名网约车司机，一半以上都不合规。
司机：“网约车驾驶证咱这没有。”
记者：“您这车也没有登记成营运车辆吧？”
司机：“没有。”
司机：“我这车是在租车公司租的。因为北京必须要京牌，必须得租。”
北京对于网约车司机有明确要求/北京市政府网站
这些不合规的网约车司机里，又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像乐师傅一样在租车公司的操作下办理的手续。这些公司究竟有什么神通，能帮助司机跳过条条规定，从容地上路运营呢？
带着疑问，记者在招聘网站上输入“北京网约车司机招聘”检索，随即出现了数百条招聘信息，很多还标注着“0租金0押金”、“高薪急招”等字样，大部分薪资都在1万元到2万元之间，有的还能包吃包住，看起来很是诱人。记者随机投了十几份简历，不到2分钟，第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工作人员：“你不是要找司机的工作吗？”
记者：“需要什么证件呢？”
工作人员：“驾驶证和身份证。”
记者：“那签什么合同呢？”
工作人员：“租车合同。”
网络平台上有大量网约车司机招聘广告/记者截图
后续几天，记者又陆续接到了朝阳、通州、石景山等地的十多家租车公司发来的消息。他们全都声称只需要提供身份证和驾驶证，就可以成为网约车司机。
司机运营可以选择两种方式，要么每月根据车型交4000元到7000元不等的租金，要么每天交给公司380元到500元左右的“流水钱”，公司每个月还会给司机开5000元到9000元左右的基本工资。两种模式签订的都是汽车租赁合同，签约之后，还有更多“隐形保护”。
租车公司微信朋友圈发布的招聘信息/记者制图
租车公司还有“隐形保护”？
1月18日，记者按照约定来到朝阳区双桥地区金隅可乐A座写字楼上的一家汽车租赁公司，里面有3、4名司机正在办理业务。接待人员说，虽然招聘时说过不用交押金，但要交一份3000元的违章保证金。
接待人员：“3000块钱违章保证金，就是说这车给你用了，违章了你不得处理吗？把车退回来，要是发现你没处理违章的话，公司就会用这个钱去给你处理违章。”
租车公司在金隅可乐写字楼内/记者拍摄
随后，公司老板告诉记者，他们的车辆都不是营运车辆，但有内部渠道，可以提前掌握执法人员每天的执法点位。
老板：“我们这儿没有营运车，运管抓你就因为这个。这东西不违法，但它绝对不合法。哪有抓车的，他们那边运管处就会给我们发信息，告诉我们在哪抓、几点去，我就直接把这消息发到群里了。”
记者：“你那是全市的信息吗？”
老板：“对，全市的，你看。我不是吹啊，在北京做网约车这一块，我敢说我做得最专业，没有比我再专业的了。”
租车公司向司机预告当日查车点位/受访者供图
万一被抓到怎么办呢？这名男子向记者保证，只要每月缴纳600元的“路保”，即使被抓到罚款，也可以报销。
老板：“如果有认识的人把你抓了，你告诉他说给公司打电话，我能给你处理就直接处理了，你懂啥意思不？如果有那种联合执法处理不了，那只能硬交钱，但这钱不用你去掏。你看这个司机被抓了以后就直接联系我了，我直接把钱给他转过去了，他交完钱就把车拿回来了。”
公司老板向记者介绍租车条款/记者拍摄
接车之后，要想赚得多，司机只能拼命跑。但不少平台一旦检测到司机超时驾驶，就会强制停止接单。那么，司机还能多跑多得吗？公司老板说，这都不算事儿。
老板：“在我们这注册平台随便跑时长，哪个平台都可以，你可以挑。”
记者随后又来到和乐师傅签合同的这家公司，相比前一家公司提出的缴纳3000块钱违章保证金，这家公司要价更高。
工作人员：“每天完成500块钱的流水任务，我给你开8000块钱底薪，超出500以外的部分钱都是你自己的。”
记者：“真正到手能赚多少钱？”
工作人员：“到手一个月能剩一万六七千块钱。咱们会签一份正式的合同，至少是签半年，前期需要交个违章保证金，费用在8000到1万5不等，看你用什么车型。”
租车公司工作人员介绍招聘要求/记者拍摄
这家公司还表示，在滴滴平台运营可以不缴纳600元的“路保”，被罚款后平台会报销。
工作人员：“你要是不交这600块钱的‘路保’，你把这个钱先垫上，回头滴滴会把这个钱就返到你账户里了。”
乐师傅签约的租车公司/记者拍摄
这些租车公司能帮助司机注册的平台包括阳光出行、飞嘀、滴滴等。第二家公司还表示，相比个人营运，和公司签约能接更多的订单。
工作人员：“因为我们家是一级代理，通过我们扫码注册的司机优先派单率能达到27.65%，优先抢单是65%，别人家是没有的。”
专家：扰乱秩序、涉嫌违法
去年9月，交通运输部印发《关于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秩序加快推进网约车合规化的通知》，要求不得新接入不合规车辆和驾驶员，并要加快清退不合规的驾驶员和车辆。在国家发改委综合运输研究所城市交通中心主任程世东看来，租车公司的这一系列行为，扰乱了网约车市场秩序。
程世东：“其实这是不公平竞争。合规的车辆和合规的驾驶员成本是要比非合规的成本高的，在收入同样的情况下，合规司机的利润就会降低，这种不公平竞争会导致劣币驱逐良币。”
合规网约车需有“双证”/来源于网络
根据全国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平台统计，截至去年12月31日，全国共有258家网约车平台公司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394.8万本、车辆运输证155.8万本。
统计还显示，去年12月，在全国34个主要中心城市中，北京的网约车订单合规率位列倒数第二。程世东认为，大量非合规车辆进入市场，对于司机和乘客而言，也有一定隐患。
程世东：“非合规的车辆在市场里是不能完全保障出现交通意外以后乘客和司机权益的，从业人员和公司可能会出现相应的纠纷。”
北京市律师协会交通管理与运输法律专业委员会主任黄海波说，一些租车公司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
黄海波：“这种运营行为本身就不合法。租车公司首先得有运营的许可证，得吸纳符合条件的车辆、司机，缺哪一项都不行。所以我建议人员、车辆准入这关一定要把好。另外，应该加强督查的力度，最后还要考虑顶层制度的设计。假如准入制度跟市场上对网约车的需求不协调的话，那立法上就需要探讨一下了。”
网约车司机/来源于网络
既然公司都涉嫌违法，那司机跟租车公司签订的车辆租赁合同究竟是否有法律效力呢？北京赉擘斯劳动咨询事务所高级法律顾问林乐军律师认为，如果单纯从车辆出租的含义来讲，这份合同表面上是有效的。
林乐军：“如果司机确实有证据来证明他是受到欺诈或者产生了重大误解，可以向法院请求去撤销这些合同的效力。此外，公司存在一些虚假宣传的行为，司机都是可以向交管部门以及市场监督管理局去投诉的。”
年关将至，等了半个月的乐师傅还是没有拿到那1万块的押金。他委托了律师准备向法院起诉，也给自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他说，回家的列车和那1万块钱，也许都在路上了。
记 者 | 陈常松
编 辑 | 王琛琛
主 编 | 程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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