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大批逃离之后，谁来组装iPhone 14？
2021年7月24日，富士康郑州科技园区，工人在生产车间工作。
近日，深陷疫情漩涡的郑州富士康发布招工公告，不光用高额补助吸引新人加入，对返乡的老员工也伸出橄榄枝。
公告称，目前在政府部署指导下，公司当前各项防疫措施已取得阶段性成效，园区生产与生活秩序陆续恢复正常。郑州富士康在防疫措施、住宿设施、环境消杀、员工关爱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加强与改善。
为了鼓励新人入职、老员工返厂，富士康科技集团郑州（航空港区）科技园iDPBG数位产品事业群激励政策一再调整。自11月1日起至30日，iDPBG郑州厂区正常出勤的全体员工出勤补贴调整至每天400元，相比之前整整涨了8倍。
工厂预招10万人，但目前仅有3万人报名。
10月的郑州富士康
发生了什么？
苹果公司每年9月发布新一代iPhone，而作为中国最大的iPhone生产基地，每年8月至12月是郑州富士康生产旺季。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工厂便开始大量招聘临时工以应对旺季需求。
今年也不例外，iPhone 14系列的订单如约而至。
“国庆节期间，厂里不提倡放假，不提倡员工回家，10月1日放假一天，2日就开始上班了。”老员工张明（化名）告诉《中国慈善家》，公司方面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因为订单量大，忙不过来；二是担心疫情风险，耽误不起。
国庆长假前，全国有高中风险1499个，其中河南有高风险地区6个，中风险地区2个。
虽然厂方不提倡国庆期间休假，但仍有不少员工还是选择回家。于是，这个长假，成为了郑州富士康疫情的转折点。
10月8日，法定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做了核酸检测。当天晚上，张明所在的厂区楼层被封。当时，没有人向员工做任何解释，很多人议论说，“厂区有两人核酸结果异常。”
2022年11月6日，郑州富士康园区内，防疫人员进行环境消杀工作。
10月9日，多数人正常上班，但厂方对生产车间进行了“特殊管理”。当天下午两点，午饭一直推迟着迟迟不开饭，也不让员工离开。随后，厂方弄来了一些面包、方便面和酸酸乳，让员工“对付一下”。
“领导说，该生产生产，下一步要听上面通知。直到晚上，我们才接到通知，我所在的三栋、四栋楼的人可以离开，一栋、二栋继续封控。”张明回忆说。
那天，张明接到流调电话，被告知是“次密接”，需要隔离。张明当时问对方，“密接”发生在哪里？对方称有可能是食堂，也有可能是在某处做核酸的过程中。流调人员还吩咐他不要在厂区乱转，等进一步通知。
经过几轮混乱的信息轰炸之后，张明被要求集中隔离7天。等结束隔离后出来，他发现富士康豫康北的隔离点已经全部住满，随后，恒大一处烂尾楼也被征用来当作临时隔离点。
各方面信息非常混乱，管理也混乱，以至于厂区内人心惶惶。一些员工发现，很多密接和次密接人员都没有被要求隔离，甚至一些阳性病例也能在厂里自由活动。
“那几天，大家表面上都在正常上班，有问题拉走，天天都有很多救护车和大巴车来拉人，搞得大家都特别慌。”张明说，厂方已经不再判定密接，混检异常后再单检，只要核酸结果正常，就还正常上班。
张明眼见着自己的同事一个个都“阳”了。10月18日，他去车间上班，原本有四、五百人的车间，当时只剩下寥寥几十个人。随着感染人数增多，恐慌的情绪不断蔓延，有人开始在夜里逃走。张明透过宿舍窗户，经常能看到拉着行李箱翻越围栏的员工。
那段时间，厂方为了留住人，提高了酬劳标准。“平时我们的日薪是一百多块钱，那几天，上一天班能挣三百多块，这也是一部分人坚持留下来上班的原因。”张明说。
10月30日，张明认识的一位员工抗原检测结果为阳性，但不知何故还能在厂区里晃荡。这成为了击溃张明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顿时感觉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当天就加入了步行逃离的大军之中。
步行约5公里之后，张明被所在地政府的车辆点对点接走了。
2022年10月30日，郑州，富士康返乡人员。
无法停摆的公司
富士康于2010年正式入驻郑州航空港区。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为了筑巢引凤，河南和郑州省市两级出钱出力出人，不光开出了15亿美元建厂补贴的筹码，同时还承诺投产后前五年免企业所得税和增值税，后五年减半。
郑州富士康也不负重望，上游下游牵动整个产业，在解决庞大就业的同时，也给当地GDP做出巨大贡献。
2012年，该公司承担了iPhone 5系列热销手机的相当一部分的生产订单。同年8月，根据扩大产量的业务需要，郑州富士康启动了约20万个岗位的员工招募。
招工并不顺利。河南虽然是劳动力大省，但大部分人习惯了到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务工，留在省内的劳动力资源有限，航空港区对打工者也缺乏吸引力。
为了帮助富士康招工，当时河南由政府出面，联络各地市和劳务中介机构共同协助，对新招到富士康工作的工人给予每人每月200元的补贴。几乎是集全省之力，终于为富士康招募了近20万名工人，其中大部分为河南本省劳动力。
公开资料显示，这次受疫情冲击严重的iDPBG事业群是富士康旗下负责苹果iPhone组装的业务部门，是iPhone 14系列最大的代工厂商，占iPhone 14系列整体代工比例7成左右，同时也是高端iPhone 14 Pro系列机型的主力代工厂商。
苹果公司近日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因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其新款手机iPhone 14Pro和iPhone 14 Pro Max的出货量会暂时下降，但需求依然强劲。“我们将供应链工人的健康和安全放在首位。我们正在与供应商密切合作，以恢复正常的生产水平，同时确保每个工人的健康和安全。”
有评论指出，如果郑州富士康停摆，最直接的后果是20万人一下子没了工作，再连带关联产业链，上下游近百万人的饭碗都会被影响。
11月10日，富士康母公司鸿海集团召开第三季度法人说明会。鸿海集团董事长刘扬伟在会上表示：“在河南省政府的支持下，我们会以最快速度扑灭疫情，并且恢复满产能的生产。”
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013年2月27日，设在郑州陇海路郑州人力资源市场的富士康科技集团郑州招募中心。
招工难题
“一切皆安，静待归来。”11月12日，郑州富士康在官方社交平台上连续推送了“郑州iDPBG事业群预招工政策公告”。
招聘公告称，员工面试前需就地进行3天集中隔离，对于通过面试入职的员工，每天按100元计算隔离生活津贴（就地隔离但未入职人员不享有该津贴）。这次招聘，以派遣小时工入职，未进入车间正式到岗前每一天100元，进入车间后，按每小时30元计薪。在职满月后，一次性享有3000元稳岗津贴。
第二天，官方再发公告，内容有了调整：隔离生活津贴一项，从每天100元提高到400元，但要求干够15天。如果15天内离职，则仍按每天100元发放。
两天两则公告，隔离补助从100元涨到400元，招工的急切心情可见一斑。
郑州周边某村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自己所在村庄的微信群里，村干部转发了一份给“各乡镇领导”的相关通知。通知要求乡镇领导协助富士康招工，同时提出重点要做返乡的富士康老员工的工作，积极动员他们返厂。
10月底从富士康逃离的老员工张明告诉《中国慈善家》，村干部确实来做过他的工作，鼓励他回富士康上班，并且表示可以派车免费送他回工厂。
“现在不确定的因素依然很多，我得过几天再看要不要回去。”张明说，他一直在向留守的工友了解厂区的疫情防控情况，目前暂时不考虑返厂，得等到疫情完全稳定后再做打算。
很多人也和张明一样，对于是否回公司上班仍心存疑虑，表示还将继续观望。
2022年11月1日，郑州富士康iDPBG事业群普工招募广告。
“现在（富士康）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全部由政府管理，没有控制住的话也不会招工。”郑州富士康接待服务中心负责人告诉《中国慈善家》。
“报名后不要乱跑，在家待着。加上我们工作人员的微信，把手机和身份证的正反面拍照发过来，报上后会收到短信通知。然后在当地我们指定的酒店集中隔离3天，核酸检测是阴性的话我们会统一派车拉过来。”该负责人说，隔离期间，一天补助400元，吃饭免费。
这位负责人还透露，自发布招聘广告以来，已经有3万余人报名，但缺口一共是10万人。
“现在干活的人很少，也不像以前一样有固定岗位，哪块业务需要人，就调拨员工过去。只要是在职员工，除了正常工资，一天还另外补助400元。”一位在厂员工告诉《中国慈善家》。
他还告诉记者，有些员工在上班之余，还充当起志愿者，给隔离人员发放物资。
记者还通过在职员工了解到，目前，郑州富士康厂区以雍州路为划分界线，东边为东厂(K.L.G区)，西边的为西厂（A-F区），阳性人员在隔离转阴后，先到东厂区上班；而阴性人员在连续5天核酸阴性后，到西厂区上班。对应的宿舍也做相应的划分。
11月13日，首批新员工陆续抵达富士康园区。一辆辆的大巴车，以“点对点”的方式给工厂送来了来自新乡、驻马店、信阳、漯河等地的新员工。
作者：温如军
图片来源：中国新闻图片网、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
